老人五千多買“苗藥”女兒質疑被騙追問三月，醫館涉違規行醫

　　澎湃新聞記者 段彥超

　　三個月來，韓莉(化名)一直在為父親花5400元買的苗藥較真。

　　澎湃新聞此前報道，韓莉(化名)的父親旅游時在湖南古丈縣夯吾苗寨景區苗醫館花5400元購買了一包“苗藥”，并堅信其療效，甚至要停掉原來的藥。韓莉認為父親被騙，于是投訴。

　　澎湃新聞此前采訪時，涉事“醫師”曾明確表示藥里有冬蟲夏草，而相關部門調查后稱，處方里的“蟲草”指當地“土蟲草”，并非冬蟲夏草。

　　某購物平臺顯示，中藥冬蟲夏草和地蠶的價格，相差百倍。

　　此外，韓莉質疑當時給父親診治的“醫師”無資質。2022年1月21日，韓莉弟弟收到落款日期為1月7日的古丈縣衛生行政執法文書，其中顯示，經初步調查，涉事醫館涉嫌使用非衛生技術人員從事診療活動。

　　因為堅持不讓父親吃涉事苗藥，父親認為韓莉不舍得為自己花錢，兩人還鬧了矛盾。

　　2022年1月21日，韓莉對澎湃新聞說，第一次投訴時，當地相關部門、坐診“醫師”表示可以退藥退費，但她拒絕退藥了事，而是較真將藥拿去檢測并追問。“這畢竟是藥，老人吃出問題怎么辦?”如今維權已近100天，她曾對接六七個當地相關部門，但此事至今未塵埃落定。

　　“醫師”曾堅稱藥里有冬蟲夏草，官方：是“土蟲草”

　　澎湃新聞此前報道，2021年10月14日，韓莉父親旅游時，在湖南古丈縣夯吾苗寨苗醫館經“醫師”診治，花費5400元購買了一袋粉末狀“苗藥”。這袋藥正面印著“苗醫苗藥”、“您的健康 我來呵護”，背面空白，無說明書和處方。

　　結束旅游返回深圳后，韓莉父親深信該藥“療效”，要停掉原來的藥。韓莉說，她認為父親被騙了，怕吃出問題，把藥藏了起來，父親卻認為她不舍得為自己花錢。兩人鬧起矛盾，原本幫她照顧孩子的父親，還從家里搬了出去。

　　2021年10月22日，韓莉在人民網領導留言板首次投訴：這包沒有處方的藥是否能吃?是否能治病?里面究竟有什么?

　　韓莉的錄音和聊天截圖顯示，2021年10月28日，古丈縣旅游質量監督管理所工作人員問韓莉，是否考慮退款退貨。苗醫館坐診“醫師”也致電韓莉，稱可以直接退藥退錢。韓莉表示其訴求和錢無關，只想弄清藥是否能治病。上述“醫師”稱，藥對身體“百分之萬”有好處，就是根據身體的問題“調理的”。還表示“你可以做藥的成分檢測”，“用人頭擔保”藥沒有問題，有處方。

　　2021年11月1日，古丈縣文化旅游和廣電局工作人員將處方發給了韓莉。處方顯示，該藥包含：蟲草、丹參、西洋參、龍膽草、石斛、蛇舌草、片姜黃、車前草、菟絲子、天麻、雙鉤、葛根、威靈仙。處方簽名醫師為“符劍鋒”，處方日期是2021年10月14日。

　　拿到處方后，韓莉將藥送到廣東省實驗動物監測所檢測。報告顯示，藥粉末中未能檢測到冬蟲夏草主要成分腺苷、蟲草素。

　　此后，韓莉向湖南省市場監督管理局進行網上投訴。2021年12月21日，湘西州市場監督管理局回復稱，夯吾苗寨苗醫館取得《中醫診所備案證》，所有從業醫師均有行醫資格證，所售藥品來源正規，均有合格證明。所反映夸大宣傳一事，經核查，目前沒有證據顯示苗醫夸大宣傳。所反映的藥有關含量，配方問題，經核查，目前暫無直接證據證明含量、配方問題。

　　與父親一起旅游的韓莉弟弟回憶，當天診治時，沒看見坐診“醫師”開處方。診治后，“醫師”直接帶他到大廳結賬，交代工作人員抓藥并打成粉末，稱回去開水沖服即可。

　　藥里究竟有無冬蟲夏草?2021年12月23日，前述曾打電話給韓莉的坐診“醫師”告訴澎湃新聞“有”。對于為何沒有檢測到冬蟲夏草主要成分，其稱“這不可能”、“(都)是明碼標價擺在這里的”。

　　該坐診“醫師”稱否認夸大宣傳，稱不管大醫院、小醫院，醫師治病都是全方面的治，但有的病治得好，有的治不好。對為何當時沒給處方，其稱，苗藥是祖傳的，“賣藥不賣方”。

　　2022年1月5月，古丈縣文化旅游廣電局作出《關于韓莉信訪事項的處理意見書》顯示，澎湃新聞報道后，該局和縣衛生健康局、縣市場監督管理局以及當地鎮黨委、政府等20余人三次進入景區進行調查。經調查，苗醫館沒有購進“冬蟲夏草”記錄，現場檢查也沒有“冬蟲夏草”，但在購進藥中有“土蟲草”，經詢問開藥醫師，處方中的“蟲草”是“土蟲草”，又名地蠶，非冬蟲夏草。

　　2021年12月31日，古丈縣市場監督管理局副局長張太帆告訴澎湃新聞，他是聯合調查組負責人。“土蟲草”是當地叫法，中藥學名是地蠶。澎湃新聞檢索某知名購物平臺顯示，地蠶500g售價多不足百元。而某知名連鎖藥店的冬蟲夏草，每克就要數百元。兩者價格相差數百倍。

　　涉事醫館涉嫌使用非衛生技術人員從事診療活動

　　韓莉說，當時父親去旅游系她安排，由弟弟陪著，報的旅游團。到夯吾苗寨苗醫館前，導游就在車上宣傳苗藥如何神奇。當時診療過程只有十分鐘。結賬前，父親曾電話她，她表示不可信，但父親堅持要買。她只能交代弟弟錄音留證。

　　錄音中，“醫師”交代韓莉父親注意事項，還加了韓莉弟弟微信。其微信昵稱為“夯吾苗寨醫師 龍布”。錄音中，龍布疑還有給其他游客診治。

　　韓莉弟弟稱，他和父親是由導游帶到“醫師”辦公室的，里面只有一名工作人員，就是給其父親診治的龍布。

　　2021年12月23日，澎湃新聞致電曾給韓莉打電話的坐診“醫師”，其手機號對應的微信名，是“夯吾苗寨醫師 龍布”。不過，該男子對澎湃新聞稱自己是符劍鋒(與上文處方署名同名)，有醫師資質。記者追問龍布是誰，其稱是自己徒弟，也有醫師資質。之后，其罵記者是在騷擾他，“你有病”。

　　此外，該男子電話對應支付寶實名為某某全。

　　2022年1月4日，古丈縣市場監督管理局副局長張太帆告訴澎湃新聞，龍布真實姓名為周金全，是苗醫館引導就醫和售后服務人員，沒有醫師資質。受疫情影響，夯吾苗寨已經停業兩個月，只能對龍布、符劍鋒通過電話核實。龍布稱，自己只是帶韓莉父親去診治，確實也說了一些情況，但坐診開處方的是符劍鋒。后者也是這樣說的。值班表也顯示看病的是符劍鋒，現場沒有監控。

　　上述采訪中，龍布是否冒充符劍鋒?張太帆表示將繼續調查。

　　次日，2022年1月5日，古丈縣文化旅游廣電局作出《關于韓莉信訪事項的處理意見書》稱，經調查，景區苗醫館有營業執照，于2019年5月9日在古丈縣衛生計生綜合監督執法局備案，并取得中醫診所備案證。醫務人員具備從業資格即持證上崗。坐診醫生符劍鋒，中醫主治內科專業。

　　對此，韓莉不認可。韓莉父親表示，給自己看病、開處方、抓藥的都是龍布，是微信“夯吾苗寨醫師 龍布”頭像中的男子。韓莉弟弟稱，澎湃新聞報道后，龍布已將微信頭像和昵稱換掉，并刪除其好友。

　　1月12日，古丈縣市場監督管理局副局長張太帆告訴澎湃新聞，衛健部門已經對苗醫館責令停業兩個月進行整頓，并約談負責人。旅游公司已經將龍布開除。張太帆稱仍在調查，還計劃到深圳見當事人做筆錄。

　　1月21日，韓莉弟弟收到落款日期為1月7日的古丈縣衛生行政執法文書，其中顯示，1月7日下午，經初步調查，夯吾苗寨民族醫館涉嫌使用非衛生技術人員從事診療活動，同意受理此案。他還收到落款為1月21日的古丈縣衛生健康局協助調查通知書，要求其父親15個工作日內到該局協助進行調查。

　　此前，韓莉已將父親簽名、摁指印的材料發給古丈縣相關部門。韓莉1月21日的住院材料和照片顯示，其父親正在深圳住院。

　　“大過年的讓我們去古丈縣。”韓莉弟弟說，他提出機票和誤工費問題，古丈縣衛生計生綜合監督執法局相關負責人表示，年后去也可以，機票和誤工費問題需向領導匯報。該負責人還表示，龍布已到外地，因疫情一直未見到，還在協調。

　　澎湃新聞此前報道，古丈縣苗醫苗藥被投訴已非首次。有網友投訴在古丈縣另一景區墨戎苗寨游玩被“苗醫”行騙1萬多元，湖南省政府辦公廳、研究室回復稱，經調查，該網友已與景區和解，完成退款16700元?；貜头Q，墨戎苗寨苗醫騙局問題重復多次出現，“景區多次未按要求整改，對古丈旅游形象造成不良影響”。報道提到，多名網友投訴墨戎苗寨苗醫問題，得到回復均和前述網友一致，只是退款金額不同。有1600元的，有4500元的，有6400元的。網友們曬出的粉末苗藥，呈黃色，無法確定成分。

　　聊天截圖顯示，古丈縣衛生健康局工作人員曾告訴韓莉，當地苗寨的苗藥苗醫館都不是本縣人開的。韓莉向澎湃新聞表示，父親購藥當天，還有其他人買。她聯系的湖南各級部門，已有六七個。她較真，是因為覺得不只涉及一人，而且涉及老人用藥。她想弄清楚，這么貴的藥，究竟能治病還是只是調理?